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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金在线河南讯 清晨推开窗，料峭春风裹挟着豫东平原特有的土腥味扑面而来。楼下花坛里新栽的月季打着颤，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已汇成一条闪烁的银河。手机日历跳动着“惊蛰”的提醒，我忽然嗅到记忆深处那缕混合着草木灰与腐殖质的味道——那是周口老家的春耕时节，在钢筋混凝土的缝隙里倔强生长的乡愁。 故乡的春耕是从年前初冬埋下的伏笔。寒露前后，父亲会踩着霜降的尾巴将麦种撒进墒情正好的土地。那时的播种仪式总伴着霜花，铁耧划过冻土的嘎吱声惊飞田埂上的鹌鹑，麦种落入犁沟的簌簌轻响，像极了姥姥数念珠的动静。待麦苗顶着冰碴破土，便是一整个冬天的牵挂。而今站在三月的田垄上，望着墨绿的麦浪随风起伏，恍惚还能看见父亲趴在雪地里扒开冻土查验墒情的背影，他呼出的白气与麦苗的霜睫融成一片。 惊蛰过后的周口农村，春耕是土地苏醒的协奏曲。男人们扛着铁耙下地松土，耙齿入土的瞬间，蛰伏一冬的板结土块应声碎裂，露出深褐色的绵软心肠。女人们挎着柳条筐撒化肥，尿素颗粒落在新翻的土垄上，阳光下像撒了一把碎钻。这活计最讲究力道均匀，二婶年轻时能边走边撒，化肥落成的弧线比圆规画的还规整。有年我逞强试手，半亩地没到头就撒成了“阴阳田”，急得父亲连夜借来耧车补肥。 防虫害的战役总在清明前悄然打响。堂哥开着改装的三轮车穿梭在阡陌间，车斗里农药桶嗡嗡作响，喷头扫过之处腾起彩虹色的雾霭。记得早年没有机动喷雾器，家家户户都用背式手压泵，五爷能背着三十斤药水箱在田里走半晌，后背的汗渍盐碱花似的晕染开来。如今无人机在麦田上空画出规整的航线，可老人们仍固执地拎着竹竿巡查，说机器再灵也识不得“腻虫”藏在叶背的狡猾。 最鲜活的是雨后除草的光景。梭梭草与麻子苋混在麦苗间偷长，晨露未晞时最易连根拔起。邻家嫂子们戴着蓝布头巾蹲成雁阵，手指翻飞间杂草已摞成小山。有年我在田里发现几株开着紫花的野豌豆，三奶奶眯着眼笑：“这是老天爷赏的凉菜哩！”午间歇晌时，野豌豆嫩梢拌上蒜汁，就着焦香的烙馍，竟比城里私房菜馆的时蔬沙拉更清甜。 如今的麦田依旧按时返青，可春耕的细节已悄然改换。智能灌溉系统替代了祖传的“看天浇水”口诀，生物防虫灯取代了煤油灯诱蛾的土法子。去年回乡，看见支书在村口教年轻人用手机监测土壤墒情，他布满老茧的拇指在触摸屏上小心划动，像极了当年抚触麦穗的模样。合作社的仓库里，父辈的木耧与智能播种机比肩而立，积灰的耙柄上还缠着褪色的红布条——那是母亲们系上的“保墒符”。 前日与父亲视频，他正站在田埂上指挥无人机施肥。“你瞅这麦子，比你在家时还齐整！”屏幕里的麦浪翻涌成碧海，父亲的笑纹里盛着四月的阳光。忽然发现他身后的电线杆上，几只燕子正衔泥筑巢，与三十年前梁下的旧巢遥相呼应。科技与传承，效率与温度，竟在这中原大地上达成了微妙的和解。 夜深人静时，我常对着窗台上的荠菜盆栽出神。这从老家捎来的种子，在花盆里长得纤细羸弱，全然不 似田间那般泼辣。或许有些生命注定要在特定的土壤里才能绽放，就像那些镌刻在二十四节气里的农耕智慧，唯有贴着地皮生长，方能嚼得出日月的回甘。如今的我们悬浮在数字云端，幸而还有春耕时节——当布谷鸟的啼鸣掠过中原沃野，所有漂泊的乡愁都会落地生根，长成麦穗上晶莹的露珠。（高少辉） |